第三章<br/><br/>你看不见你自己,你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影子。<br/><br/> ——泰戈尔《飞鸟集》<br/><br/><br/><br/>邮电大楼门前的松树,沉稳地站在那里,长成地老天荒永葆青春的样子。人们很少留意这片浓荫,他们大概觉得草木无语无须尊重。号称智者的巴立卓也没有想过,从来都是树木多于伟人,而树叶多于所有的凡人。曾经的和未来的落叶,永远比人类有过和即将出生的人多。我昔日的恋人孔萧竹说,世界上从没有偶然的事情,一切都是必然,只是有些必然带了副假面具,所以被说成是偶然。<br/><br/>11、雪中送炭(略)<br/><br/>12、带刺儿的家花(略)</p><p>详尽内容请看新浪读书——</p><p><a href="http://club.book.sina.com.cn/yuanchuang/writing.php?wid=26550">http://club.book.sina.com.cn/yuanchuang/writing.php?wid=26550</a><br/><br/><br/>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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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 2006-7-4 17:38
作者: j.star
太长了,应该算的上是长遍吧.不见头,只看了一点尾巴,有点意思?加油
时间: 2006-7-4 20:21
作者: xiaoleng
中篇吗
时间: 2006-7-4 23:17
作者: meyava
不看,纯支持,支持原创
时间: 2006-7-4 23:53
作者: wxwqwy
作茧自缚,束手就缚!
男怕入错行,呵呵!
时间: 2006-7-5 12:03
作者: 剑魄琴心
<p>13、当科长真好(略)<br/><br/>14、永远不说(略)</p><p>详细内容请见新浪读书——</p><p><br/><a href="http://club.book.sina.com.cn/yuanchuang/writing.php?wid=26550">http://club.book.sina.com.cn/yuanchuang/writing.php?wid=26550</a><br/>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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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 2006-7-5 12:23
作者: lzy853
支持楼主
时间: 2006-7-5 12:36
作者: zjl007
更新的太慢了!
能不能多贴点啊
时间: 2006-7-5 12:46
作者: sandy_gz
楼主哪是做通信的啊,分明就是作家啊.这么好的文笔!
时间: 2006-7-5 13:29
作者: bestfly
LZ终于又上传了,真是!等下完了再看一下!
时间: 2006-7-5 15:26
作者: qqqq
又有新的了~~~~~
时间: 2006-7-5 17:48
作者: 飞天豹
好文,又想起了过去
时间: 2006-7-5 19:12
作者: zzhjackie
什么时候才能完啊,期待中!
时间: 2006-7-5 20:47
作者: 雨歇微凉
总是熟悉的人写的才扣人心弦,也总是熟悉的人看的才入境才动情
时间: 2006-7-5 20:57
作者: kenichi
是个故事
时间: 2006-7-5 21:32
作者: fade020
好,好,写得太好了!噼里啪啦,鼓掌!
邮电?80年代的故事了吧?
时间: 2006-7-6 01:48
作者: siumem
祝早日出版,我也买本读读。
时间: 2006-7-6 07:09
作者: 剑魄琴心
15、牛人巴立卓
大旱之年的盛夏,大街小巷里蒸腾着同一个声音:热啊。城里热乡下也热,烈日炎炎,河水断流水库干涸。这阵子,巴立卓参与了蒋对对领衔的光缆工程,实地勘察路由,一口气跑完了三个县六十八个乡镇。巴立卓本来人不黑,现在晒得活脱脱非洲难民。省内干线光缆计划在秋收之后施工,松河市局决定同步敷设乡村光缆,以期彻底解决长途电话和农村电话紧张的状况。引进办的人手不足,蒋对对抽调巴立卓临时帮忙,紧赶慢赶地忙了两个月,完成相关设计,机房准备就绪,维护人员也派出外培了。至此,蒋对对才松了一口气,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。
巴立卓趁机提出:“我回交换科清闲几天,也养得白胖白胖的,不然老婆都不认得我了。”
蒋对对说:“你别美啦,还有一件事要你参加,嗯,还是柳老大钦点的。马上就要八一建军节了,咱们要慰问子弟兵去。”
巴立卓还是不解:“这是党委工会的事情啊,和咱们技术干部无关吧?”
蒋对对撇嘴:“请不要再标榜是技术干部,我看你是技术官僚!”
松河邮电局和驻军的关系向来密切。虽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,部队要定期换防,可军队经常需要邮电通信的支援,业务关系不变,感情联络就不断。规划中的干线光缆工程由大军区和省邮电管理局联合建设,合作的模式是邮电出资军方出力,所以两家的关系更亲密了一层。
高炮旅营区整洁一新,车队左拐右拐的开到机关楼前,旅长政委等人早就在门前恭候了。绍劲光交接完慰问品就溜走了,他知道免不掉一场大酒的,所以事先就和柳鹏请好了假。茶话会上,柳鹏很郑重介绍了巴立卓,对方一个劲儿地称赞说年轻有为啊是棵好苗子啊。部队小食堂准备了丰盛的晚餐,下乡支援抗旱的参谋长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。
后勤科长亲自布菜,满桌子的部队农场出产的鸡鸭鱼肉和时令蔬菜。每位嘉宾身后都有一士兵伺立,一举一动都有人照应。柳鹏浑身不自在,就打趣说:“旅长啊政委啊,还是你们兵多将广啊,也发我一警卫员呢。”
政委答话:“别说是警卫员,如果领导需要女兵的话,支援几个卫生员过去!”
又是一阵轰笑,柳鹏说:“我请求,让战士们休息休息。”
旅长同意,说:“也是,咱们常来常往的,不必摆这个排场。吓着了柳局长,我可罪加一等啊。”
都说当兵的能喝,军人喝酒讲究的是实际行动,大块吃肉大碗筛酒豪气干云。先是主官旅长敬酒,向拥军拥属的典范致敬;然后是政委讲话,说邮电局可是风水宝地转业了干部的好去处。再依次是副旅长、副政委,参谋长、副参谋长举杯,宋书记满脸紫红全无还手之力,分管邮政的副局长余赫一个劲儿地乱嚷嚷:“军民团结如一人,试看天下谁能敌?”
柳鹏海量,替宋书记等人求情: “他们几个已经到位了,分批分期结束战斗如何?”
旅长政委慨然应允,又豪爽相约:“各出三个代表,挑灯夜战!”
邮电局这边是柳鹏、蒋对对和巴立卓,高炮旅那边是旅长、政委,外加通信科科长,又是一轮捉对撕杀。推杯换盏酒至酣处,柳鹏忍不住夸奖起巴立卓了,说:“是得起用年轻人啊,你们看看这小伙子,人精神又能干,酒量也好……”
本已休战的参谋长一听,重新举杯发起了进攻,还郑重其事地敬了军礼:“我看明白了,你们局长器重你啊,好好干吧,前途无量!”
巴立卓稳住心神,说:“多谢参谋长美言。”跟着连干三杯。
后勤科长见状增援,笑眯眯地端酒杯过来,也要敬三杯,说:“鲜花献给心上人,美酒敬给年轻人。”
众人鼓掌,巴立卓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想自己成靶子了。他去看局长,柳鹏含笑颔首:“量力而行,量力而行。”
话虽如此,却大有鼓励和赞许的意思。巴立卓毫不含糊,又是对饮而尽。
参谋长竖起拇指,发自内心地赞扬:“后生可畏啊,大有可为啊。”
巴立卓越战越勇大出风头,半真半假道:“报告,我的目标是早日成为参谋长!”
旅长听了笑得差点喷饭,转过头来说:“柳局长,地方上好象没有这个职务吧?”
柳鹏高兴,“怎么没有啊,小巴就是我的参谋长了,嗯,没有军衔的参谋长。”
这一场大酒,还是让巴立卓付出了代价。晕忽忽地坐在车里,不知东南西北了,只记得车窗外绚烂的街灯匆匆划过。小车司机依次将局领导送回家,最后送的巴立卓。临下车,隐约听司机小赵说:“巴哥又壮脸了,怪不得局长喜欢你呢……”
次日上午,巴立卓破天荒地没去上班。酒喝的太多了,头疼欲裂太阳穴一跳一跳的,胃部火烧火燎的难受。中午,孔萧竹赶回家匆匆弄点饭,直到这时,巴立卓才好受了一些。女人心疼:“你真傻,喝那么多酒干啥?”
巴立卓无精打采:“唉,你不懂。”
孔萧竹没好气儿:“就你懂,头头脑脑的一大帮,怎么就你喝醉了,你没见过酒哇?还是没吃过菜?真没出息!”
巴立卓心烦:“你有出息,你懂个屁!”
孔萧竹大怒,摔门而去,还扔下一句话:“你等着,下次再喝多就别进家门!”
下午的阳光白花花一片,热风黏糊糊的恼人。巴立卓躲在办公室里,心不在焉的翻看设计文件。快下班时,孔萧竹来了电话。巴立卓原以为女人还要和她怄气呢,不料想她说的是公事,通知说宋书记叫你去一趟。听女人的口气不像开玩笑,巴立卓摸不着头绪,就问:“啥事啊,给咱透露透露。”
“不知道!”孔萧竹挂断了电话。
一进书记室,就见杨主席、绍劲光、詹萍还有吕秘书、孔萧竹都在座,巴立卓知道这是要开会了。巴立卓特意瞟了孔萧竹一眼,女人面无表情。
宋书记很和蔼,说:“快坐吧,昨晚多亏你了。不然,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收场。”
杨主席也笑:“巴科长真是好样的,以一当十啊。没想到你这么拼命,喝酒时两眼绿光哟!”
宋书记说:“看他的架势,差不点把酒杯也吞下去了。”
杨主席点头:“当领导的酒量不济,真是难受。”
宋书记轻咳一声:“还是言归正转吧,核计核计正经事儿。”
原来省局下发文件,说是要选拔表彰“优秀青年知识分子”。柳鹏和宋书记都赞成推荐巴立卓,另一个名额最好由县局产生。党委会一散,宋书记就召集人员落实申报材料,宋书记认为巴立卓的事迹虽然是个人成长进步,但折射了松河局关心人才爱护人才使用人才的经验做法,所以巴立卓的事迹是松河局的宝贵财富,材料要全面而生动,要有感染力和说服力。
绍主任接过话题说:“这个材料不同于以前,过去我们偏重苦脏累的一线,总是宣传走在弯弯山路上的乡邮员,这回写的是知识分子,要有强烈的时代感和技术性。”
巴立卓很是为难,坐立不安又不好说什么。宋书记布置由孔萧竹拿出第一稿。
孔萧竹连连摇头,说:“两口子,需要回避的。是不是由吕秘书……”
杨主席:“这是组织决定的,不存在避嫌的说法。”
吕茗赶紧接茬:“杨主席说的是,符合组织程序,还是小孔执笔好。”
绍劲光点头:“要好好挖掘挖掘,侧重工作和生活细节,你们既是同志更是夫妻,最了解的。”
孔萧竹原打算回家找巴立卓算账的,质问他中午耍什么威风?小官不大就这么蛮横,以后发达了还叫人活不活了?不料上边压给她任务,偏偏采写的是自己丈夫,孔萧竹再气再恼也得忍了。接孩子回家后,和言细语地和巴立卓商量:“哥们,你自己写写你的光辉事迹吧,可歌可泣惊天动地才好。”
这回轮到巴立卓牛气了,“不写,又不是我的差事。”
孔萧竹陪个笑脸:“夫唱妻随嘛,再说你成了局里的宝贝疙瘩了,你可歌可泣的事迹挂一漏万了,多对不起你呀。”
巴立卓咧嘴笑了,说:“这个材料不能例行公事,你要感到责任重大。你要有精品意识,要把它变成阳光,变成雨露,变成春风,变成冲击梦想的火箭推进器!我成功了,也就是你成功了!”
孔萧竹嫣然一笑,“大言不惭,请巴大诗人自我讴歌吧。”
巴立卓还想端架子,“你自己写,我帮你修改润色。”
孔萧竹哀求:“反正你都得改,干脆一气呵成吧。”
温柔是女人的杀手锏,巴立卓说:“好吧,明天交稿。”
孔萧竹提交的稿子得到了宋书记的赞许。宋书记认为条理清晰事例生动语言流畅,突出了专业特点和技术人员忘我的精神,有技术含量又通俗易懂。他边笑边和绍劲光说:“这小两口,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。
顺水人情谁都会做,何况是褒扬自己的部下,绍劲光说:“小孔也很优秀的,在某些方面并不亚于巴科长。”
令孔萧竹意想不到的是,以她“执笔”的材料为素材,不久以后的省邮电报刊出了长篇通讯,题为《志在腾飞——记青年知识分子巴立卓》,再后来人民邮电报人物专版也介绍了巴立卓的事迹。
巴立卓荣获松河省邮电系统优秀青年知识分子标兵的光荣称号,系十大标兵之一,他惊讶地发现林紫叶也名列其中。上台领奖合影时候,他们肩并肩站在了一起,坦然与另外八人迎接照相机那耀眼的镁光。他俩周围雁翅般分排了八位同样年轻有为的男青年,手里都捧着奖状。巴立卓忽然想到了他在京城的甜蜜往事,那时的林紫叶坚拒合影,真是老天有眼啊,现在他和她可以堂而皇之地挤在一块留影了。与其他人紧张羞涩的表情相比,巴立卓和林紫叶笑得最美,那笑容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灿烂。旁人都看不出此间的门道,但是孔萧竹却洞若观火,她见到报纸上的合影时,鼻子都气歪了,尽管她还没面晤过林紫叶,但报纸上受表彰的名单有这女人的大名。照片上的林紫叶抿着嘴角,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丹凤眼,透露出幸福陶醉的快乐。孔萧竹认定,别看这双眼睛不大可是妩媚勾人,她要是凝神看一个人,那人绝对顶不住的。孔萧竹了解巴立卓,他骨子里有种天然的小农意识再加上商人般的精明,深藏着得蜀望陇的种种欲望,她简直不敢往下想了。孔萧竹感受到了真实的危机,凭着女性与生俱来的直觉和本能,她认定林紫叶注定是风骚的狐狸精,必定是她强劲有力的对手,可这样天大的委屈却无从道白无处伸张。
喜滋滋的巴立卓回到松河,局里专门召开了青年知识分子座谈会,号召向刻苦钻研的巴立卓和扎根山乡的许维新同志学习,立足本岗努力成材建功立业。最令人眼热的是,巴立卓和许维新分别晋升了一级工资,这是省局戴帽下来的奖励。
巴立卓以理所当然的眼光看待这一切。他学会稳重大方了,很少眉飞色舞滔滔不绝,闲暇的时候就去陪儿子巴奢做功课,很耐心细致很有慈父的风范,而后上床熄灯睡觉。孔萧竹一反常态地沉静起来,心事重重地做着家务,不再疑神疑鬼的严加盘问,不再恶声恶气的顶牛抬杠。随着巴立卓职务的迅速升迁家境明显好转,夫妻俩不再为花钱而争执,三口之家可以到餐馆里享受一下。他们不会为儿子进重点小学的择校费而伤神,区区三千元的学费已无足轻重。孔萧竹可以添置自己喜欢的衣服,甚至问津价格不菲的名牌内衣。贫寒困窘的生活真的悄然远去了,这是她三年以前所不敢想象的。
名牌乳罩的昂贵自有昂贵的道理,这是一种体贴入微的舒适感,不像集贸市场上那些粗糙的便宜货,一碰就发出鬼魂附体的静电来。面对妻子色香味俱全的种种暗示,巴立卓却难现深情的抚摸。曾经的激情一天天冷却了,巴立卓打不起精神,他甚至觉得房事比握手还乏味,虽然孔萧竹还很年轻,正处于丰腴又不肥胖的年龄段上。巴立卓常常蹲在卫生间里看报纸,一蹲就是个把小时,不为别的,只是因为闷得心烦。
巴立卓和孔萧竹有日子没吵架了,彼此都感觉有点疏远和陌生。不过从表面上看起来,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恩爱:出门前相视一笑,回家后打声招呼,谁有事要晚点回来,都会主动打电话请假。可是,巴立卓无意间流露出的念头,深深刺痛了孔萧竹。那天,醉醺醺的巴立卓说:“小猪,你能不能学着有点品位?”
孔萧竹反问: “你说说看,你心目中的品位是什么样?”
巴立卓道:“女人嘛,品位就是女人味道。”
孔萧竹生气,推他,“女人味道啥味道?”
巴立卓说:“不蝇营狗苟,不小肚鸡肠。”
孔萧竹咬咬嘴唇,质问:“女人的品味是建立在女人自己的基础上,还是建立在男人的标准上?”
巴立卓打了个哈欠,“这还用问吗?”
孔萧竹还想说什么,巴立卓已呼呼睡着了。这一夜,孔萧竹难以入眠,她心头堆积了铅重的阴霾,她开始感觉有双虎视眈眈地藏在暗处,就仿佛丛林深处母兽灼灼放光的眼神。孔萧竹呆呆地看着酣睡中的大男人,内心里又怕又孤单。女人突然想起,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接吻了。
睡梦中的巴立卓醒了,打开灯发现女人在轻声啜泣,惊愕了好半天却不知何故,他问:“怎么了,三更半夜的?”
孔萧竹哽咽道:“没什么,做噩梦了。”
蟋蟀在窗外低吟浅唱,这是秋夜里的哀鸣。巴立卓并没有去问女人梦见了什么,而是说:“别胡思乱想了,睡吧。”
孔萧竹终于忍不住了,“过去我们还算谈得来,为什么现在没有话了?”
巴立卓说:“天天在一起,能有多少话?天天看同一块屋顶,烦不烦?”
孔萧竹说:“怪不得,你对我冷若冰霜,从来都不笑。”
巴立卓揉揉眼睛,显然想重拾幽默。 “你觉得男人笑嘻嘻的好看?没事老笑的男人,不是店小二就是狗汉奸。”
孔萧竹哼了一声:“不能自圆其说,恐怕是心怀鬼胎!”
第四章
请让我跟你的沉默一起保持沉默。
请让我跟你的沉默一起谈谈沉默
——巴勃罗•聂鲁达《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》
如果你路过松河邮电大楼门前,会有一棵姿态奇异的青松映入眼帘。这松树就是我,孤独地伫立在喧嚣的声浪里,披一身日光擎一方雾霭。所有的人都无法想象,松树也是有思想的,日夜沉思,思考人生中那些种种难解的命题。我的同学巴立卓说,生活本来是简单的,问题在于你自己把它搞复杂了,就好比阳光一样,充其量不过七种颜色而已,何苦疑神疑鬼呢?而林紫叶说,优秀的女人仿佛美丽的珍珠,既璀璨又有硬度,但是她们往往遭到明珠暗投的命运。
16、甲级大龄女青年
巴立卓和林紫叶又见面了,这次是在省邮电设计院。各局派代表参加干线光缆工程的设计会审,巴立卓随蒋对对出席。会议室里烟雾茫茫,呛得林紫叶不时出门透气。在她的一进一出之间,巴立卓显得魂不守舍。
会议结束,设计院盛情款待各方来宾。越是人多热闹,蒋对对越生动风趣,蒋对对的脑容量惊人,知识渊博得让人愤怒,天文地理三教九流社科自然,没有他不知道的。蒋对对特别喜欢听众中有年轻女人,他犹如孔雀开屏,在异性的注视下炫耀靓丽斑斓的羽毛。蒋对对有一绝活,背诵圆周率到小数点的后三十位,令人叹为观止。兴头上的蒋对对还会出其不意地考问:克林顿是哪年和希拉里结婚的?如果有人答对了,蒋对对再问:刘备的哪个脚指头上有脚气?如此脑筋急转弯的边缘命题,惹得众人捧腹大笑。
酒饱饭足的蒋对对晃回了客房,打开电视机,才发现巴立卓人不在。蒋对对并没在意,美美地冲了个热水澡,然后上床休息。睡到半夜蒋对对醒了,床头灯亮着,电视机上演着来路不明的足球赛,而巴立卓仍不见踪影。蒋对对感觉奇怪,就起身关掉电视机。激烈拼抢的绿荫场倏然变得一片黑暗,喋喋不休的解说也停止了,似乎留下了袅袅的回声。蒋对对越想越奇怪,下床掀开了窗帘。宾馆的窗户是落地式的,视通的效果极佳。只见一辆出租车疾驶而来,悄然停靠在了路边。巴立卓和一个女人从车里钻出来,两人手里还拎了不少东西。蒋对对大吃一惊,脱口而出:“好你个巴立卓!”
第二天蒋对对早早醒来,一把掀开巴立卓的被子,大叫:“起来,你给我起来!”
巴立卓骤然惊醒,身子缩成一团,恼怒:“干什么哪?”
蒋对对生气:“你干的好事!”
巴立卓反应过来了,乖乖地穿衣起床。
蒋对对用逼视的眼光看他,“你要如实交代!”
巴立卓打了个哈欠:“审讯我?唔,我忘了跟您老请假。”
蒋对对讥讽道:“你不是没请假,而是不能请假。偷腥的猫啊狗啊,都神不知鬼不觉的。”
巴立卓挠头:“啥猫啊狗的,莫名其妙。”
蒋对对步步紧逼:“怪不得,昨个儿你一整天心神不宁,敢情有新情况啊。”
巴立卓还想装糊涂:“跟着你老人家瞎忙,能有啥情况。”
“屁话,昨晚那女的是谁?”蒋对对直奔主题。
巴立卓并不惊慌:“这个呀,我同学。”
蒋对对冷笑:“女同学吧?林紫叶!”
巴立卓抻了个懒腰:“你都知道了,还问?”
蒋对对更生气了:“瞧你的态度,犯了错误还有理了?”
巴立卓苦笑:“哎呀,我的总工大人,别疑神疑鬼的好不好?都什么年代了,还搞阶级斗争?我们只是同学。”
蒋对对手扶眼镜,不停地扫视。 “我可听人说过——找小姐太费、养情人太累、不如开个同学会、说说笑笑上床睡。”
巴立卓道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,您哪条神经出了乱子吧?语气一点也不友好,咱俩可是四年共事的交情,我鞍前马后地伺候你,容易么……”
蒋对对低吼:“这是挽救你呢你懂不懂?请你注意生活作风 !请你好自为之!”
巴立卓不服气,头一次顶撞上司:“不用你管,你少操心!”
“你,你,你……”蒋对对快要气疯了,“好好,好!我他妈的再管你,就不姓蒋!”
巴立卓忽然笑了:“息怒息怒,咱们吃早饭吧。”
宾馆的自助式早餐很丰盛。巴立卓快吃完时,林紫叶来了。两人远远地对了下眼光,又点头示意。这公然眉来眼去的一幕,蒋对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。蒋对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,漂亮女人犹如定时炸弹,漂亮加上甜蜜就是重磅定时炸弹。过去只要把“男女关系作风”的屎盆往谁脑袋上一扣,任你怎么洗也洗不清。尽管时代变了,但贪恋女色的人是不会有远大前途的。作为松河局未来之星的巴立卓真是冲昏了头脑,舆论足以给他带来致命的负面影响,他怎么敢色胆包天授人以柄呢?
巴立卓和林紫叶的关系确实非同寻常,只是还没发展到蒋对对所担心的那种地步。严格地讲,他们还只是要好的异性朋友。松河和平原两市隔了八十公里,对他俩来说,这距离是一种美,是一种考验,有时也是一种缘份。他们两情相悦彼此欣赏互为牵挂,仅此而已。
就在昨天的晚宴上,巴立卓和林紫叶并没有直接对话,可是他们有着同样的感受。热闹的酒局好比一场低劣无聊的戏剧,他们没有耐心等到收场。林紫叶若无其事地瞟了他一眼后悄然离去,心知肚明的巴立卓磨蹭了片刻也溜之大吉。心有灵犀的男女在一楼的大堂会师,默契一笑,一前一后地步出宾馆。这个时候,他们都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,他们重温了逃课的种种快乐。林紫叶要去中街逛商场,巴立卓乐得尾随奉陪。
林紫叶很早就发觉,和巴立卓在一起的时候,有一种类似佳偶天成的感受。巴立卓谈吐诙谐,像磁石一样不由自主地吸引她,她愿意和他在一起,那滋味却说不清是幸福还是惶恐。在巴立卓看来,闻香识女人绝对是真理。林紫叶身上总有一种不事声张的幽香,而孔萧竹则有一股厨房熏陶出来的葱花爆锅的气味。夜色阑珊,林紫叶的气息唤起了他蓄之已久的暧昧联想。而在路人看来,他们仿佛如影随形的恩爱夫妻。
上下电梯的时候,巴立卓有意搀扶女人一把,这使得林紫叶的心头颤了又颤。巴立卓亦步亦趋任劳任怨,手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,还不时为林紫叶出谋划策。林紫叶不太采纳巴立卓的意见,她说穿戴其实是个大学问呢,即便是刻意打扮又要显出自然随意的样子,这里面体现着修养和素质呢。
巴立卓说:“好服装不仅需要漂亮的女人,更需要有气质的女人。”
这马屁拍得不同凡响,林紫叶的笑纹荡漾在嘴角,顺口搭牙地回应了他几句。巴立卓借题发挥:“有情趣的女人让男人快乐,有气质的女人让男人风度翩翩。”
林紫叶白了他一眼,撅起嘴巴道:“别占便宜,与你无关!”
林紫叶买化妆品时,巴立卓仆人般侍立一旁,连连夸奖女人的肤色好极了。售货小姐听了也欢天喜地,以羡慕的口吻对林紫叶说还是您先生懂行。林紫叶的脸红了又红,心跳了又跳,又不好说什么。情绪高涨的林紫叶声称她走得脚疼,巴立卓笑嘻嘻地递过胳膊,林紫叶扭捏一下就挂在了他的臂弯里。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关系又亲密了一层。林紫叶的内心有点矛盾,她既快活又无奈,她知道对方是有家室的人,和他的过分亲密很不好。但是当她挽起巴立卓的时候,就觉得很亲切很自然,而且还有种强烈的夫妻感,她太依恋这种感觉了。
东北城市的夜生活很单调的,商场关门之后巴立卓就发现无处可去了。林紫叶谢绝了看电影或者卡拉OK的邀请,真心实意地说她肚子饿了不如去宵夜。出租车跑出了很远,才将他们送到了夜市。巴立卓立在灯影里,高兴地看摊床挨着摊床的街景。热气腾腾的水气在小街上游荡,叫卖之声不绝于耳,过日子的声息滋味被放大了,他的心头热乎乎的。
林紫叶竟然要吃烤地瓜。巴立卓啼笑皆非:“这三更半夜的,吃点什么不好,偏吃这个?”
林紫叶眼睛一竖:“劳驾,去给我买几个来。”
电灯如昼,巴立卓自顾自地吃喝,林紫叶坐在对面好奇地看他。巴立卓说:“林大小姐,早就想问问你了。”
林紫叶微微一笑:“随便,问吧。”
巴立卓道:“何时红鸾星动啊?”
林紫叶摇头:“我知道你迟早要问的,可是流年不利啊。”
巴立卓挤挤眼睛:“切勿久拖不决啊,辜负了大好青春。”
林紫叶黯然良久,道:“没遇上白马王子。”
巴立卓忍不住笑了,“骑白马的未必就是王子,他也许是唐僧。”
林紫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巴立卓连忙说:“我不该问的,抱歉。”
林紫叶幽幽道:“人生是自己的,冷暖甘苦自知。我不想随便搭上自己的一生,单单为了那一纸婚书,不值得!”
巴立卓点头:“眼光不要太高了,哪有十全十美的人?”
“不是眼光高。在我的爱情词典里,充满了浪漫的辞藻。婚姻是爱情的升华,为世人的眼光而嫁,嫁不想嫁的人,是对爱情的亵渎,对人生的不负责!所以我理解的爱情是要宁缺毋滥 !”
林紫叶一气说了这么多,巴立卓愣住了,怔怔地看对方。林紫叶又说:“有幅对联最能表达我现在的处境。”
巴立卓奇怪:“对联,什么对联?”
林紫叶一字一句道:“我爱的人名花有主,爱我的人惨不忍睹。”
巴立卓击掌:“妙啊,太妙了。”
林紫叶盯着巴立卓说:“你没有同情心。”
巴立卓恍然省悟:“不不,我说的是对联。”
林紫叶冷着脸问:“你不想知道横批吗?”
巴立卓打了个饱嗝:“对呀,横批呢?”
林紫叶不动声色:“命苦!”
巴立卓无言以对,他发现林紫叶的眼角似有隐隐的泪花。巴立卓向前凑了凑,拿起她的一只手,林紫叶没躲;他又抬手去摸她的脸,这一次林紫叶躲开了。
巴立卓猛灌了一杯啤酒,说:“如果你真正爱一个人,反倒应该放他一马,不要跟他结婚才对。如果你真想结婚,就不如找个仇人来做伴。”
林紫叶吃惊非常,“真是荒谬透顶,什么逻辑!”
巴立卓说:“古代的新郎个个愁眉苦脸,古代的新娘一律哭哭啼啼。为什么?古人比现代人聪明得多了,他们都知道,结婚之后要吃苦头的,那是有妻徒刑!”
林紫叶诧异:“你是受刺激了?还是想说你的婚姻不美满?”
巴立卓轻叹一声:“婚姻痛苦乃世间常态,你如果想爱一个人,就不必把他拖下水。如果你嫁给了仇人,就可以让他受苦受难。你既解决了终身大事,又完成了复仇大业,岂不是一举两得?”
林紫叶说:“你神一出鬼一出的,我听不懂!”
巴立卓讪讪地笑了,“紫叶,其实你不懂我的心。”
林紫叶沉默了半天,叹气:“我们该回去了……”
巴立卓和林紫叶离开街口时,老远就听到了哭声。他们看见,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抱着电线杆号啕大哭,行人纷纷驻足,指指点点窃笑不已。华灯似水,巴立卓和林紫叶都有了怅然若失的感受。
而现在,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在餐厅里低低回旋,那旋律柔软得让人心头疼痛。
巴立卓放慢了进餐的速度,他想等林紫叶一会儿,顺便关心关心她。可是蒋对对打定了主意,悠然自得地抽起了烟,大有不弃不离的架势。巴立卓好生无奈,悻悻回了客房。
蒋对对不理睬巴立卓,歪进沙发里去看电视。局办司机小赵起早开车来接他们,还在路上呢,所以他们还要等上一会儿。巴立卓没话找话,故意气他:“蒋总工啊,气色不好面容憔悴,是不是没休息好?”
蒋对对瞪他一眼:“你跑外面胡作非为,我能休息好吗?”
巴立卓笑,“不就是溜达溜达,陪人逛个街购个物吗?”
蒋对对撇嘴:“花前月下儿女情长,多浪漫啊。”
巴立卓笑:“你怎么像大学的辅导员啊,啥闲事都管,累不累得慌啊?”
蒋对对把遥控器往床上一丢,“你给我滚!”
正说着,门铃响了。巴立卓去开门,一见是林紫叶。林紫叶手里拎着塑料袋,落落大方地说:“蒋总工好!”
“请进,快请进。”蒋对对忙起身让座,还说:“巴立卓,还愣着干什么,快给小林倒茶!”话一说出口,蒋对对就感觉自己像个同谋者,竟然和巴立卓同流合污了。
“不了,蒋总工。”林紫叶抿嘴一笑,把手里塑料袋递给巴立卓,俏皮地说:“你的东西落我这里啦,完璧归赵。”
巴立卓得意地笑了,盛情相邀:“坐一会儿嘛。”
林紫叶摇头,转身走了。
巴立卓送客回来,就见蒋对对在研究那个塑料袋。蒋对对忍不住问:“啥东西呀,这么神秘?”
巴立卓:“我上街买的,女式服装!”
“女式服装?”蒋对对怀疑:“就你,买女式服装?”
巴立卓将塑料袋收起来,不想给蒋对对打开看,说:“给小孔买的。”
蒋对对释然了,“不错,知道惦记老婆。”
巴立卓:“不找女人陪着,怎么好买女人衣服啊?”
蒋对对又想了想:“这叫瞒天过海啊,拿这个打掩护呢,哼!”
巴立卓:“事出有因,查无实据,你瞎怀疑没用。”
蒋对对扶了扶眼镜,“我真服了你,半夜三更的挂着女人四处乱跑,反倒振振有词了!”
巴立卓:“没有亏心事,不怕鬼叫门。”
蒋对对忍俊不禁:“得了吧你,不怕鬼叫门,就怕女鬼来敲门。”
说说笑笑间,小赵到了。
秋阳照耀,车窗外尽是美丽别致的乡野风光。高速公路还没有通车,老道又窄又破,桑塔娜轿车只能慢腾腾地走着。不知走了多远,蒋对对忽然转过头来说:“那个林紫叶很出色的啊。”
巴立卓说:“那当然,各方面都很优秀。”
蒋对对摇头:“事业上的想法多,感情上的要求更高。所以说,女人太能干了,未必是件好事。”
巴立卓点头:“是这样啊,三十岁的人了,还待字闺中。”
“哦?”蒋对对似有所思:“还以为名花有主了呢。”
司机小赵不插话,聚精会神地开车。
巴立卓叹气:“这么出众的女人,个人问题却成了老大难。”
蒋对对:“不论学历有多么高,女人毕竟是女人。可是,越优秀的女人越不想迁就,一拖就成了大龄青年了。”
巴立卓:“是啊,越不想迁就年龄就越大,眼光越高越没有着落。”
蒋对对点头:“所以呀,你家小孔是个聪明人。不然的话,她一个女大学生,可不容易找学历相当的。”
巴立卓笑了:“可是,人家孔警察并不感恩戴德,老挑我毛病,专门管卡压。”
蒋对对:“打是亲骂是爱,你小子没人管理是不行的。”
巴立卓不语,因为他确实不知如何回答了。
蒋对对叹气:“天下人形形色色,就是大龄青年也分三六九等。”
巴立卓:“是啊,林紫叶不仅是大龄女青年,而且还是甲级大龄女青年。”
蒋对对闻言乐了:“又不是足球比赛,还分甲级乙级?”
巴立卓正色道:“甲级男人可找乙级、丙级、丁级的女人,可林紫叶这样的甲级女人却不情愿找乙、丙、丁级的男人,高处不胜寒哪。”
“有道理,有道理。你小子研究的很透嘛。”蒋对对大笑之后,话锋一转:“你也是甲级队的。不过,即便是甲级男人也不许有花花肠子,否则我可不饶!”
司机小赵在,巴立卓只好陪着笑:“呵呵,太危言耸听了吧?”
蒋对对不屑:“我这叫未雨绸缪,防微杜渐。绝对不许把人家骗成甲级情人的!”
巴立卓没法回答的太直白,含糊其词道:“明白,鱼肉和熊掌不可兼得。”
蒋对对穷追不舍:“我还是不放心。”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-9-30 6:42:08编辑过]
时间: 2006-7-6 20:02
作者: adolesc
多攒一点一起看,要不然一下看完太空虚 :)
时间: 2006-7-6 20:34
作者: 01070801
嗯,等待后面
时间: 2006-7-6 23:07
作者: nxas
写得真切。可能作者亲身体验这20年的邮电变迁。盼望ing.
时间: 2006-7-7 01:09
作者: 10010
楼主写得太生动和真实了,简直就像前几年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一样。
时间: 2006-7-7 06:23
作者: 剑魄琴心
<p></p><p>17、女式蜗牛(略)</p><p><br/>18、邻居方程式(略)<br/><br/></p><p></p><p></p>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-4-3 12:05:50编辑过]
时间: 2006-7-7 07:42
作者: qqqq
又有新的了~~~~~~~~~~~~
时间: 2006-7-7 09:37
作者: 4UTT01
写的很好,普通生活,写意深刻。
时间: 2006-7-7 20:18
作者: 西红柿
写得不错,,,
支持。。。
时间: 2006-7-8 08:15
作者: jqb
邮电局门前那棵不老的松树,犹如久久不肯离去的眷恋目光,一声叹息!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-8-15 12:05:19编辑过]
时间: 2006-7-8 10:42
作者: 飞天豹
感谢楼主
时间: 2006-7-8 14:19
作者: 剑魄琴心
19、人民的儿子
松河邮电局要兴建通信枢纽楼了,投资计划已经下达。可是柳鹏却心乱如麻,因为设计的前期需要最后敲定基建地址。考虑到电信枢纽的服务性,也为了便于敷设出局线路,应该以市中心繁华地带为宜。掂量来掂量去,他把目光投向了市府广场西侧的居民区。市委市政府格外支持他的想法,因为二十八层的庞大建筑物对于松河市来说太有价值了,这和市委扩大会提出的“高起点大作为”的想法不谋而合。
在争取计划的过程中,市委书记李强和新任市长姜琦一同去了省邮电管理局。宾主相洽甚欢,在座的还有省经贸委、计划部门的大员。有了地方党委政府的支持,省邮电管理局局长郑书宏心里更有底儿了。晚宴自然要一场豪饮,然后送客去宾馆休息,郑书宏发现李强的丰田轿车有些老旧,当即批评柳鹏说:“没有地方上的无私帮助,我们邮电凭什么发展的这么快?这么好?可是你的父母官居然还坐这样的旧车,严重失职了。”
李书记说,“我们地方上穷啊,工业不景气,只能吃财政饭的,连五大班子机关工资都成问题,哪有闲钱坐在屁股底下?”
省局第一副局长巫奎说:“难怪老总批评你,柳鹏的工作很不到位。”
姜市长笑了,“因为囊中羞涩,所以才渴望邮电的高楼大厦,好让我们沾沾喜气。”
郑书宏:“柳鹏同志,你目前的第一要务是给书记换台车子。如果办得不好,我要打你屁股。”
李书记哈哈一笑,表态:“那就谢谢郑局长了。不过我想说的是,松河邮电局首先是松河的,然后才是你们邮电的。所以谈不上谁支持谁的问题,我和姜市长要全力以赴的。”
郑书宏转了话题:“听说书记是乒坛高手,哪天我们巫副局长要登门切磋切磋的。”
巫奎说:“拜师学艺的,还望师傅不弃。”
众人哈哈大笑,然后握手惜别。
柳鹏不敢怠慢,回松河后立即申请控办指标,买了辆新款奥迪200轿车,专程送到市委去。李书记高兴,说邮电枢纽是松河的标志性工程,也可能是未来许多年里城市的‘地标’,所以切勿小打小闹。你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。”
柳鹏就说,市府广场西侧的地皮有些不够,现有的面积除了楼盘之外再无庭院,车辆出入停放都成问题。李书记是何等聪明的人,立即就听懂了柳鹏的话外音,拍了拍他:“你好大的胃口,竟敢打政府的主意?”
柳鹏干脆挑明了说,“广场西侧的市政府大院,中间隔了一大块绿地,要是能让给我们十米宽就够了。”
李书记神色严峻,“出让政府的地盘,异想天开闻所未闻啊。这事只能想不能做,你先回去吧。”
又隔了几天,市政府相关部门要听取枢纽楼的设计情况汇报。市里对枢纽楼的外观极为重视,对内部功能也很感兴趣,所以柳鹏就带着蒋对对和巴立卓出席了会议,蒋对对主讲枢纽楼的建筑主体构想,巴立卓介绍当前的通信技术和未来趋势。会议即将结束时,市长姜琦匆匆赶来,毫不客气地提出了一大堆意见。柳鹏边笑边记录,他知道市长有想法了,求购政府的地皮真需要有与虎谋皮的勇气。散会后,柳鹏打电话给郑书宏局长。不想郑书宏出国考察去了,手机联系不上,就转而向巫奎汇报。巫副局长沉吟片刻,说:“阻力是必然的,但我们要做工作。政府是通情达理的,只要工作到位了,他们会支持的。如果需要,我就去你们松河一趟。”
柳鹏说:“最好带球拍来,以球会友,乒乓外交。”
巫副局长在电话里笑:“卖呆不怕乱子大,你就不怕我去了出丑?”
柳鹏也笑:“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。”
巫副局长说:“好了,等我和书宏局长联系上再说。”
半个月后,省局局长郑书宏要来检查指导,松河局领导层严阵以待,全局顿时草木皆兵。宋书记此时正在深圳出差,柳鹏亲自部署迎接事项。办公室主任绍劲光忙得不吃不喝,准备汇报材料,逐项敲定郑书宏一行的住宿餐饮计划。各部门打扫卫生,连厕所地砖都擦得锃亮照人,门卫也加强了职守,严格盘查出入车辆人等,一时间上上下下如临大敌,很像是沿海地区同仇敌忾迎战台风。柳鹏还是不放心,又各处巡查了一遍,以防出现疏漏。由于巫副局长要以球会友,工会的健身室特地更换了两张球台,并按国际比赛的标准新装设了灯光。
市委李书记乘坐新车率人出城迎接,不由分说就将郑书宏一行接到了避暑山庄。避暑山庄是工商银行兴办的“培训中心”,繁花绿草风景宜人。李书记盛邀郑局长垂钓,携带球拍而来的巫奎暂时没了舞台。李书记对郑书宏说:“邮电的大财主来了,咱穷山僻壤的,只能搞点野味孝敬孝敬。”
郑书宏说:“本来巫副局长要和你捉对厮杀的,那成想,你逃到乡下来当逃兵了。”
李书记:“实行主客场制度,第一轮比钓鱼,第二轮赛乒乓。”
两人头戴凉帽,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了鱼塘。烈日炎炎,水面纹丝不动,等了很久也不见鱼儿咬钩。李书记不耐烦了,向远处恭候的人群招手,秘书长赶紧过来听命。李书记质问:“这鱼罢工了怎的?是不是吃饱喝足了睡懒觉呢?”
秘书长没想到这层,抬腿就去问山庄的负责人,再折回身禀报说昨晚上照常喂过饲料了。李书记微怒,“怎么搞的?也太粗心大意了!我说过多少遍了,接待工作无小事。你看看,郑局长钓不上鱼,谁负这个责任?”
郑书宏本来就对钓鱼不热衷,赶紧打圆场:“我说书记,这池子里全是公鱼,所以就不咬你钩。”
李书记转怒为喜:“怪不得,早知道这样,还不如女扮男装来呢。”
两人哈哈大笑,起身丢掉了鱼竿。李书记拉着郑书宏说:“走。吃饭去!”
山庄为了安排好午餐,特意从宾馆请来了大厨,那饭菜自然有香有色不同凡响。李书记指着山珍海味,说:“郑局长、巫副局座在省里头大排场惯了,到我们这里也就是忆苦思甜,来来来,我提议先喝两杯预备酒,正式酒晚上再进行……”
省一杯市一杯的推杯换盏,个个都闹个大红脸。然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开拔,直奔市体育馆而去。绍劲光知道局工会白忙活了一场,掏出手机通知杨主席说可以解除戒严了。市体育馆空空荡荡,场地外早就摆好了毛巾和矿泉水,三十多名随员做了观众,选手是李书记和巫副局长。两个球技一般,却打的认真,观众更认真,卯足了劲儿鼓掌喝彩。这架势使得两人都自以为接近于国手了,劈劈啪啪地振臂击球,还把地板跺得咚咚山响。夸张到极致的声音,却转瞬就消失于空旷的看台上。
秘书长等人为李书记的每一板好球而欢呼,也为回球失误而惋惜,一干人惊惊乍乍的,情绪也是随之跌宕起伏。
不知是旗鼓相当还是有意为之,两人战成五比五平局。在言过其实的赞誉中,由专人陪护沐浴更衣,然后一同去了宾馆。为了表示亲热,李书记和郑局长手拉手同乘一车,那样子仿佛他们是千年以前的故交。宾馆那边早有人恭候了,高挑靓丽的礼仪小姐一直护送到法式包厢落座。柳鹏借机报告李书记,说郑局长的象棋厉害呢。李书记一听就叫板了,“老郑你明天不许走,咱俩大战三百回合,分他个高低上下。”
郑局长说:“我不走,就怕耽误了你日理万机,怕影响了二百万松河人民的幸福前程。”
李书记笑,“有你郑大老板的钱袋子,我怕什么?就怕你舍不得支援我们小地方。”
姜市长说:“可不是嘛,伴厨沾光,我也吃块肥肉润一回肠子。”
郑局长卖了个关子:“支援没问题,就看你们让不让那块地皮了。我可不想高耸入云的枢纽楼像受气的童养媳似的,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。”
李书记:“好嘛,省里就是省级水平,开篇明义破题了。”
一下午都不大吭声的姜市长开口了:“我们市里常委会讨论过了,原则同意出让十二米半宽的地皮,但是要看郑局长出什么价钱了。”
说说笑笑间,菜一道道上来了。双方谦让着入座,由于彼此熟悉了,喝酒也就不必客套。李书记兴致很高,事先声明为了喝出感情喝出生产力,必须一对一的结成对子,真刀真枪总量承包。法式包厢的餐桌很大,可以落座二十人的。一查人头数,邮电这边的人少了一位,郑书宏吩咐柳鹏,你去叫个帅哥来,实在不济就找美女来,反正不能辜负了书记市长的美意。柳鹏一想也是,在座的史群和蒋对对决非酒坛高手,而绍劲光早就溜走了。柳鹏拿出手机通知巴立卓说:“你马上到龙台宾馆来,跑步前进不得有误!”
松河不过屁大的地方,巴立卓叫辆出租车飞也似的赶来。桌面上都是地厅级、县处级的领导干部,只有巴立卓是小小的科长。柳鹏是这样介绍他的,“瞧,比较帅吧?我的局长助理小巴。”
史群、蒋对对包括巴立卓都微微一愣,随即都认可了。
李书记像长辈一样询问巴立卓的籍贯和年龄,然后夸赞邮电的干部培养有力度,你这样年轻就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,我李强五十岁了才当上市委书记,真算是白活了。
郑局长慈眉善眼的笑成了弥勒佛,说:“书记也别太谦虚。”
李书记知道,夸邮电的年轻人就是在恭维客人,他说,“后生可畏啊,谁敢说年轻人就没有去中南海上班的机会?”
巴立卓站立着听书记讲话,很得体地回答说:“听领导的话,党叫干啥就干啥。”
这一下,把郑书宏和巫奎都逗乐了。
姜市长说,“巴助理,你就和接待处长小陈配对吧,估计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!”
众人又是一通笑,说市长大人用词很幽默很精妙的,说到配对就给人以美好的遐想,可惜陈处长和巴助理都是帅哥。
看看菜齐整了,酒宴正式开始。感情深一口闷,感情好一口了,杯来盏去的好不热闹。转眼间,十六人就干掉了八瓶五粮液。巨头们说来说去,终于谈论到了出资数目的关键问题。姜市长直言不讳,说:“建国四十多年来,松河政府大院格局未变,论到我这一任割地出让,这话难说也难听。”
巫副局长接茬:“人民政府和人民邮电是一回事,都归国务院领导。”
郑局长笑:“我们都是人民的儿子。”
李书记叹气:“谁说崽卖爷田心不疼?为了巍峨的电信楼早日拔地而起,我连胃都疼。”
郑局长道:“要奋斗就要有牺牲,我也天天胃疼。咱们省的邮电虽然发展很快,但比起来南方发达省份相比相形见绌,差距还是很大的。”
巫副局长:“趁着清醒,我出个数目,谨供参考。一千万如何?”
柳鹏搭话:“是咱市里黄金地段同等面积的一倍价格了。”
姜市长大为不满,瞪了柳鹏一眼:“你的屁股坐歪了吧,你要处心积虑为松河着想!”
李书记说:“我们还是想多争取点资金,就算你们友情赞助了。”
郑局长:“没问题,我很乐意向松河倾斜的,只是总盘子的额度有限……”
姜市长截断他的话,说:“我的老大哥,我不想听你说只是。为了松河二百万人民,我打算把小命奉献出来算了。我这人酒量一般,可酒德好。为了表达诚意,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可以不喝,我一个人喝!我喝下去一杯,你们加一百万,如何?”
史群和蒋对对吓得直吐舌,郑局长坐不住了,“这样吧,酒就不必喝了,我做主加到二千万元。”
巫副局长故做大惊失色状:“郑局长,太多了。”
李书记击掌道:“我看行,就从二千万起步,一杯加一百万元。三千万元为止!”
姜市长不再说话,一连气儿灌了五杯,大有舍身取义慷慨就死的气概。
郑局长惊得面如土色,“快停快停!我的好书记,我的好市长啊,我手里总额度才二十个亿,要投到全省十二地市的基建项目里去,资金紧张得要命啊。”
李书记痛心疾首状:“我想二十个亿都要,就怕把我的市长喝死了,弄出震惊全国的命案……”
郑局长:“我现在就拍板,就按你们的意见,三千万,就三千万了,行不行?”
姜市长虎目圆睁,再次要酒,“偏不!我们松河做事实打实,不玩虚的不玩花的,凭的是真感情真本事,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和可怜!”
五粮液是高烈度酒,再这么喝下去一定会喝出革命烈士的。姜市长被巫副局长牢牢抱住了。
李书记说:“郑局长,你现在就签字吧,你一签字他就不喝了,否则姜市长肯定还要再干五杯的。”
郑局长没办法,看了看巫副局长,又看看李书记,“好实干的精神,好有魄力的市长,我甘拜下风!”
姜市长说,“出丑了,请郑局长签字为盼。”
郑局长挠头,只好在松河市政府准备好的合作意向书上签字:同意支付松河市人民政府土地转让费三千万元。郑书宏。
巴立卓看得目瞪口呆,他想不到会目睹这样的一幕。柳鹏松了一口气,原来担心久拖不决的计划竟这样敲定了,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了。姜市长连喝了两瓶矿泉水,小坐片刻起身去了洗手间。陈处长和巴立卓紧紧跟随,姜市长一阵狂呕,差点把腰花都吐出来。小陈轻拍姜市长的后背,喃喃说吐出来就好吐出来就好。而巴立卓在想,电视里的书记市长总是严威赫赫并光彩照人的,老百姓那知道他们也有种种苦衷,也有种种无可奈何之举。人啊,从本质上说都是凡人,神圣的光环是靠职位和名声编织的。巴立卓轻轻叹了口气,陈处长也呼出了口气,他们都明白,这同时的一呼一吸是什么含义。
小陈扶市长上了专车,护送他回家了。巴立卓这才返身回了包厢,只见李书记和郑局长大谈棋牌之道,其他人举止文雅地品菜小酌,气氛友好而亲切,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。
第二天上午,松河市局的中层以上干部齐聚会议室,个个衬衫整洁领带鲜艳,他们在恭候省局领导的莅临训话。杨主席不时打电话给绍劲光,得知巫副局长已经提前返回省城了,而郑局长正和李书记下棋呢,叫全体待命不得妄动。中层干部不知何故,不免议论纷纷。时至中午,杨主席说下午提前半小时入场,要求大家以崭新的精神风貌等待领导检阅,并请局办秘书孔萧竹认真考勤以便通报。
六十多名正副科长、分局长耐住性子又等了一下午,传闻中的郑书宏局长始终没有露面。杨主席只好接通了柳鹏,柳鹏低语:“没走呢。”
杨主席没主意了,“那,那我们怎么办?”
柳鹏不耐烦:“看着办!”
杨主席无奈,和唧唧喳喳的众人一起盯看墙上的电子钟,坚守着难挨的分分秒秒。终于到下班的时间了,他无力地一挥手,“散吧!”
众科长像放假的学生般夺路而逃,候在门口的孔萧竹吓得花容失色。
20、一巴掌就离婚?
孔萧竹终于同意接婆婆来了,这是半年多来最值得巴立卓高兴的事情。多年以前孔萧竹就有言在先,要接婆婆过来同住,现在条件具备了她不好反悔。其实孔箫竹还有一层打算,家里三个卧室,婆婆来了住一间,儿子巴奢住一间,巴立卓就再也没有理由和她分室而居。毕竟是夫妻,总那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。孔萧竹从良好的愿望出发,期待着和丈夫的关系有所改善,她的努力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。就在那天晚上,巴立卓主动过来亲热,嘴里巴巴地“媳妇媳妇”的叫着,不由得女人不温柔再现。久违了的那种冲动感一下子把孔萧竹唤醒了。
吉普车拖起滚滚尘烟,惊动了小小的山村。歪歪扭扭的柳树还站在村口,几十年的老样子。老家还是三间破烂的房子,大群的孩子跑来围观,巴立卓掂着脚从应急通信车里钻出来,很有些贵族的姿态。司机小龚一口一个科长科长地叫着,巴立卓更觉天上人间。
大哥和三弟一致要求把老房子卖掉。五年前巴立卓来筹款时,他们异口同声反对这个提议,今天却旧话重提,这回巴立卓不同意了。大哥说,老妈跟你一走,这房子没人住了,还不得叫雨水淋塌了?三弟也说是啊是啊,我们都没工夫照看,要是把老房子卖了,还能换点钱买台摩托车。巴立卓现在是小村走出的大官了,讲话当然有份量,哥几个得听。巴立卓很潇洒地甩出两千块钱,说凑个数给你买摩托好了。三弟接过来,一五一十地数起来,脸上露出那种有钱人的神色。巴立卓转而对大哥说:“反正房子不能卖,我出钱你们维修好了,好歹有块地皮在呢,地皮谁也搬不走。”
隐约间巴立卓感觉只要老房子在,他就和那个小山村保持着永久的联系。
孔萧竹早就收拾好了一间朝阳带阳台的房间,她说婆婆可以晒晒太阳养养花草。颐养天年的老人过惯了清苦的日子,对儿媳大手大脚地买东西甚为不解,为儿媳随手倒掉剩饭剩菜坐立不安,后来实在忍不住了,说你们真不会过日子怎么就不知道节省呢?巴立卓笑:“妈,城里有城里的活法,慢慢你就习惯了。”
婆婆试穿儿媳买来的新衣,千种担心万般不适,再三询问价钱之后,婆婆的嘴咂了又咂,长吁短叹多日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。婆婆将 “天价”的新衣依次叠放起来,说等谁家办喜事时再穿吧,依旧穿戴寒酸与楼前楼后的老太闲聊,孔萧竹面上无光又无可奈何。
巴立卓拧着女人的鼻子悄声说,“傻瓜,别告诉妈价钱不就行了?”
在母亲的眼里,儿子巴立卓至臻至美,孙子巴奢更是至高无上。婆婆认为孙子儿子才是最贴心的肉,至于儿媳应该是端茶倒水吃苦耐劳的棒劳力。婆婆坚持认为儿子是科长了她就是了不起的“官妈妈”,全然不懂局长老婆书记的老伴才是这片园区里真正的官太太。孔萧竹哭笑不得,悄悄向巴立卓抱怨:“你妈的知名度比你都高,快成邮电局的名人了。”
婆婆最看不惯巴立卓起来准备早餐或者送孩子上学,婆婆的脸因此阴沉着,仿佛专注于打扫房间的孔萧竹虐待了她的子孙,她刷碗洗筷时那叮当的声响便是她无声的抗议。婆婆是节省的人,即便是在儿子家也积习难改;婆婆还是闲不住的人,却不想她的热忱叫儿媳忙上加忙乱中添乱。她从不用洗衣机,不会用也舍不得,大大小小的衣服手洗了之后,七长八短地挂在卫生间里,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断。婆婆从不用洗洁净洗碗,还极有成就感地收集各式各样的废纸塑料瓶,说等攒够了可以卖钱。为了不伤害婆婆的自尊,孔萧竹只能装聋作哑,克制加克制忍耐又忍耐。一天晚上,婆婆忽然发现孔萧竹在偷偷洗碗,这显然是嫌她脏了。婆婆大哭一场,收拾包裹准备回乡。在两个女人的哭声里,再足智多谋的巴立卓也束手无策了,英雄已无用武之地。巴立卓不得不有所表示,指责孔萧竹: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?妈洗的碗再不干净,也不至于药死你啊?”
孔萧竹肝火骤起,几个月来的委屈喷薄而出,“行了巴立卓,我受够了!童养媳似的伺候你们老的小的,反而是我错了?”
巴立卓不让步:“孔萧竹,你向我妈赔礼道歉!”
孔萧竹宁死不屈:“你做梦!没门!”
这个时候,儿子巴奢从房间里跳出来,也冲着他们喊,“吵什么吵?谁惹奶奶生气,我和谁急!”
家中的气氛日益尴尬,深感孤掌难鸣的孔萧竹很少说话了,巴立卓的家庭陷入了新一轮的冷战。巴立卓左右为难,不知道先逗谁开心才好。小学生巴奢是家中的大红人,所有人都乐意和他说话,似乎这个家庭完全是为了他才存在的。在婆婆眼里,孔萧竹是个完全不称职的媳妇。如果不是在城里,婆婆一定会走遍十里八村广而告之,叫她臭名昭著掩面蒙羞。
巴立卓外面的应酬越来越多,常常深夜回家,一身酒气地倒头大睡。孔萧竹冰冷的眼神和窒息般的日子一天天地重复下去,僵持的意味有增无减。转眼就是春节了,巴立卓通知孔萧竹说,今年兄弟几个都来城里过年。他还说,“地里一年汗,三十一顿饭!咱们爷们像爷们女人像女人的,都好自为之,就是装也得装几天。”
春节实际上是亲人节,父母健在,兄弟姐妹才能够定期团圆。孔萧竹无法回绝,她知道一场操劳在所难免。年关将近,再傻的夫妻也懂得礼让,他们不能再继续摩擦下去了。年年的春节都难有新意,吃喝是永远的主题。忙里忙外的家庭主妇又累又烦,而且还感觉到了冷。
吵吵嚷嚷的巴氏兄弟陆续到了。在孔萧竹看来乡下人真讨厌,他们不换鞋就进了屋,还在卧室里弹烟灰咳痰,片刻工夫就把家里弄得如马厂般乱七八糟。大哥巴立民扛来了半爿冻猪肉,三弟巴立刚的礼物是一大堆冻血肠和粘豆包。冰箱塞得满满的已无处存放,孔萧竹犯愁了好半天。平白吃了余副局长许多条鱼,孔萧竹一直过意不去,便吩咐巴立卓将血肠和粘豆包送过门去,就说是老家自产的绿色食品。巴立卓挺理解自己女人的,因为孔萧竹害怕奇形怪状的东西,一看见紫乎乎的血肠金灿灿的粘豆包就要反胃。所以巴立卓觉得送走也好,眼不见心不烦嘛。婆婆见了嘴上没说什么,可心里又闪过几丝不快,她认定孔萧竹的举动极端无礼,这分明是瞧不起乡下人了。剩下的冻猪肉需要肢解开来,以便分成小袋挂到窗外去保鲜。自告奋勇的三弟轮起菜刀一通猛砍,弄得地砖上血肉横飞,孔萧竹的眉头皱了又皱,不快乐的表情尽收妯娌的眼底。
年夜饭异乎寻常的丰盛,大鱼大肉烹炒煎炸高汤清炖,除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美酒饮料之外,还有东北农民所不敢想象的龙虾螃蟹。但很快巴家兄弟就感到了乏味,因为他们只有三种选择:吃饭、睡觉、看电视。巴立卓家里没有麻将,连一副扑克都没有,三弟巴立刚大为失望,就去问孔萧竹:“二嫂,你们这日子可咋过的呀?啥也不玩?没事儿的时候,你俩就大眼瞪小眼?”
没头没脑的一句话,竟说的孔萧竹泪眼汪汪。
百十平方米的房子容不下小孩子撒欢,巴奢小主人似的带着他们下楼疯跑燃放鞭炮,脸蛋都冻得通红。巴氏兄弟几个举杯畅饮,巴立卓大发宏论,“我的感觉是,外国人有了好事总爱喝点什么,就像我当年的外国朋友布朗和詹姆斯,而咱们呢总爱好吃多多。大概是过去生活水平太低,人人都饿怕了,所以现在把劲头都用在吃上面了。逢年过节一高兴,就胡吃海塞起来,一点都不知道节制,你们瞧我的大肚子,全是吃的……”
大哥很看不惯二弟得意忘形的嘴脸,就说:“我和老三可是种地的农民,没钱也没工夫吃香喝辣。”
三弟机灵,“就是就是,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,比不得二哥阔气。”
这个除夕夜格外漫长。孔萧竹妯娌和婆婆在厨房包饺子,巴氏三兄弟歪在沙发上看电视。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落,无聊的春晚节目也终于结束。哈欠连天的巴氏兄弟打地铺埋头睡了,妯娌们也分头带着孩子歇息了。屋子突然静下来了。孔萧竹一个人收拾纷乱的客厅,归拢东倒西歪的酒瓶子易拉罐,她心里空荡荡的,忍不住叹口气,这个年总算是过完了。
是沉默总归要爆发的,巴立卓和孔萧竹的再次争吵注定无可避免。这天深夜,放在客厅的手机铃声大作。巴立卓仍在呼呼大睡,孔萧竹忍住气,费了好大的劲才捅醒了他。
巴立卓睡眼惺忪地接过电话,传来了清晰的女声:“是我,梁菁菁。”
“哦,梁支书啊,有什么指示?”巴立卓有些醒酒了。
“不敢指示,是请示。咱们有四位职工出事了……”
巴立卓心里咯噔一下,坐起身。
“参与赌博,被派出所抓走了。” 这是梁菁菁的分管范围,业务以外的杂事该归她处理。
“哦。报告保卫科了么?”巴立卓换了个姿势。
梁菁菁:“他们已经去公安局了。”
巴立卓叹了口气:“需要我做什么?”
梁菁菁话务员出身,讲话很快但吐字清楚:“明天不放出来的话,就要空岗了。还有,用不用通知局领导?我拿不准主意。”
巴立卓飞快地想了想,说:“这么晚,我看就不必了。如果需要报告的话,保卫科他们会报告的。至于空岗的事儿,我明早通知生产科自行调整人员……”
梁菁菁:“那好吧,你早点休息吧。”
“喂,等一下,”巴立卓问:“赌博的那几个人都是谁呀?”
梁菁菁:“邮政那边是蔡磊,咱电信这边三个人,是王二美、李……”
“又是王二美?”巴立卓摇摇头,叹了口气:“好吧,早点休息。”
梁菁菁:“好,你也早点休息。”
巴立卓挂断了电话,一回头见孔萧竹在看他。
巴立卓躲开女人的目光,扯扯被子,自语:“净是闹心的事儿。”
孔萧竹明知故问:“谁呀?”
巴立卓不满:“和你有关系吗?”
“白天没谈够,半夜三更的接着谈?是吧?”
巴立卓没好气儿,“睡你的觉得了,少掺和!”
“不行,不问问我还真睡不着,”这些天孔萧竹的肝火就大,正想找个出气的地方:“到底是谁?”
巴立卓发烦:“还能是谁?情人呗,想我想得睡不着觉了,唠唠。”
这话说的太过情色了,孔萧竹粉脸煞白,“小样儿,明儿给你套件铁裤衩!”
巴立卓拱手:“感谢感谢。”
孔萧竹大怒:“你越来越过分了!”
“睡觉!”巴立卓自顾自躺下。
孔萧竹冷笑:“不就是那个梁菁菁吗?再狡猾的狐狸,迟早也要露尾巴的!”
巴立卓不听,一把将被子拽过了头部。
其实,梁菁菁半夜找巴立卓沟通情况并无不妥之处,抑郁已久的孔萧竹确实在故意找茬,她的疑神疑鬼很没有道理。他们的争吵惊动了婆婆,婆婆听不清隔壁这边究竟说了些什么,但是她认定儿子受气是因为她的缘故。婆婆不声不响地去了卫生间,然后以无比愤慨的目光怒视儿媳的房间。
翌日,巴立卓顾不上早饭就匆匆上班去了。晚上又是应酬,依旧回得很晚。一进门就见孔萧竹在哭,巴立卓边脱外套边说:“又怎么了你?”
孔萧竹说:“你妈走了。”
“什么?”巴立卓的脸拉长了,“你说什么?”
孔萧竹从茶几上推过来一张纸条来,“你自己看。”
巴立卓接过来一看,原来是儿子巴奢的留条。其大意是奶奶在咱家呆得不愉快,他和奶奶回老家去了。巴奢还特意写道,他准备和大伯养猪赚钱,不想念书了,因为奶奶说了:书念多了的人没良心,是不认妈的大尾巴狼!
巴立卓呆了半晌,然后恨恨地去看孔萧竹。孔萧竹全无畏惧,也一脸悲愤难名的表情。此时此刻,怨恨在彼此的心头划下了深深的伤痕,无论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,那冰冷的眼神都足以淹死对方。孔萧竹喃喃自语: “我不是故意的,不是我的错。”
巴立卓一把揪住女人,咆哮:“还不是你错?你这个混帐娘们!”
孔萧竹扬了扬头,“你放开我。”
“你滚!”巴立卓猛地推搡了一下,孔萧竹重重跌进沙发里。
孔萧竹嗷的一声飞扑过来,茶几上的东西瞬间滑落响成一片。女人声嘶力竭了,“你给我滚,这是我的家!”
巴立卓使劲去推女人,而孔萧竹疯了似的乱抓乱咬。酒精作祟的巴立卓怒火万丈,他把全部的愤怒都转移到了右掌上,孔萧竹那张仰好的脸,好像是为他的手而准备的。巴立卓手掌扇得偏离,指尖落在了女人的左眼角处,而掌心全部掴在了她的耳朵上。啪的一声很像是枪响,孔萧竹踉跄着坐到了地上。
突遭暴力,女人没有哭天抢地请求打死我吧,也没有一头撞来拼个你死我活。她捂着左脸看了男人一眼,那一眼绝对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深仇大恨!然后歪倒在沙发上,后背剧烈耸动,强忍着不哭。
巴立卓反而愣了,想了又想走上前去,用刚才打人的那只手去搬女人,轻轻地去搬。女人转过身来,泪水肆意滂沱。巴立卓又去搬女人的腿,孔萧竹仿佛武林高手,飞起一脚踢向男人。
“不识抬举!”巴立卓悻悻走开,去儿子的房间抓起一本杂志,坐到了桌前。杂志是《电信技术》,本来就枯燥难读,巴立卓看得心烦意乱,他在想如何收拾眼下的局面,明天下乡接儿子去?可母亲肯定不会再来了。
正想着,就听孔萧竹说:“把我打没气了,你倒看起书来了?”
也不知孔萧竹怎么把巴立卓的腰带当成了武器,疯了一样狂舞着冲了进来,打得巴立卓抱头鼠窜。她披头散发连哭带骂:“巴立卓,我算认识你了!你老妈真了不起,为了那老骚婆子,你把我眼睛打瞎了……”
巴立卓节节败退,费了好大的劲才扭住了女人的胳膊。孔萧竹还在怒骂,“你妈太坏了,天天搅天天闹,这日子还能过了吗?”
这时有人在敲门,一声比一声急促。巴立卓醒过神来,这场打斗惊动了四邻。他推开了女人,“都是你干的好事!真不要脸。”
房门打开,披着睡衣的余赫就说:“唱的是那出戏啊,半夜三更的你们放礼花哪?”
巴立卓气得浑身发抖,孔萧竹丢掉了腰带,放声大哭。余嫂穿戴整齐地过来,说:“瞧瞧你们,放着好日子不过,这是哪和哪呀……”
孔萧竹挡开了余嫂的手,大喊:“不过了,离婚!”
巴立卓气急败坏:“孔萧竹,你他妈的还是人吗?”
孔萧竹披头散发,咬牙切齿:“你是狗!是畜生!离、离婚……”
余赫一看没个头绪,就将巴立卓拉扯到他家里去了。迈出家门时,巴立卓扭头一望,只见孔萧竹的脸色苍白,在灯光的照射下,她的脸廓有一种被射穿的透明感。巴立卓还从来没见过女人对谁这么恨过。
对开着的房门关上了,余嫂好言相劝:“退一步海阔天空,忍一时风平浪静。咱们都是女人,说点掏心窝子的话。男人打女人肯定是不对的,但是他打你,或许也是因为太在乎你,太爱你。”
孔萧竹的右眼睑充血,泪如雨下。
在叶家那边,巴立卓发现自己的手指出血了。余赫连连摇头,就找来了纱布给他包扎。余赫忍不住批评道:“好男不和女斗,你就这么点儿气量?”
巴立卓气呼呼的:“无理取闹,完全是无理取闹!”
余赫摇头:“什么无理取闹啊,还不兴人家使使小性子啊?女人就是女人,要男人来疼来哄的……”
巴立卓:“余局长,她把我妈气跑了,你说我该不该揍她?”
余赫不想听他解释,就说:“小两口打架不记仇,几天就过去了。是不是?你只要耍耍花招,逗她笑了,不就什么事都没了?而且她还会关心你喝多了,心疼你难受不?女人就这样,至少我和你大嫂就这样……”
巴立卓无话可说,不住地揪自己的头发。
余赫说:“一句话,还是你的酒量不行啊!”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-8-30 20:38:23编辑过]
时间: 2006-7-8 16:46
作者: lingjin
我也来顶一个!
时间: 2006-7-8 16:50
作者: lingjin
我也来顶一个
时间: 2006-7-8 20:50
作者: mcb73
深为作者对邮电行业近二十年发展轨迹之深入了解,同时以极为老练的文字表述
时间: 2006-7-8 22:05
作者: wxwqwy
作家,俺见到了作家,呵呵!
时间: 2006-7-8 22:21
作者: 小灵通
祝作者早日出版阿!
时间: 2006-7-9 02:44
作者: honmu
灌水
时间: 2006-7-9 08:15
作者: 飞天豹
才华啊
时间: 2006-7-9 14:03
作者: 剑魄琴心
第五章
因为无穷无尽的梦而苍白的
女人,我向你献上激情的音韵。
——叶芝《诗人致他的爱》
卷轴
如果从一棵树的角度来看,人生只是命运的玩偶,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,都是在命运屏幕上演戏。说的直白些,那是命运在拿我们取乐呢。混沌中的人们始终听不懂我的叹息,没办法,谁让我是一棵树呢?
静夜里,我听见了孔萧竹的哭泣声,她说女人一生的幸福全系乎一念之间,一着不慎满盘皆输!而林紫叶则说,想听那些没听过的歌,想流那些没流过的泪,想爱不能不爱的人,她甘愿守侯在巴立卓的生命里。
21、上海的夜晚
孔萧竹执意要离婚,惊动了局长柳鹏,他就去找书记商量此事。两巨头认为巴立卓是根正苗红的年轻干部,后院起火了很不应该,而且孔萧竹还是局办秘书,他们夫妻反目的影响很不好。可是个人的生活问题,组织上又不便介入太深。宋书记提议,不如叫巴立卓外出学习一段,先躲一躲降降温。蒋对对在电话里欣然领命,说正好有个TS1240的培训班,可以叫他去充充电。
沈阳飞来的航班徐徐降落在虹桥机场。细雨蒙蒙,绿意葱茏的水杉笼罩在浓重的雾气之中。巴立卓独自乘坐出租车,沿高架桥疾驶直奔闸北的石油宾馆。上海贝尔公司事先安排好了住处,所以巴立卓未费周折就住下了。接待方说晚六点在二楼餐厅聚餐,好为远方的客人接风洗尘。客房里的席梦思床软得惊人,巴立卓往上面一倒,那床便颤了又颤,很阴险很暧昧的感受。看看表还有一段时间,巴立卓就去冲了个热水澡,然后想打个电话,打给谁好呢?是孔萧竹吗?他将手机摆弄了好久,才给史群和蒋对对去了电话,分别报告说按时抵达,云云。
巴立卓迈进餐厅时,仿佛触电似的愣住了。他看见了林紫叶。林紫叶也深感意外,毫不掩饰地直直地去看他。就在这时,省局计建处带队的刘工招呼他,“这是松河地区的局长助理兼电信科长小巴。来来来,我来介绍一下。”
巴立卓恢复了常态逐一握手问好,轮到和林紫叶握手的时候,巴立卓没敢再看她,只感觉那手好凉。席间相洽甚欢,厂家的接待工作准备的很细致,连白酒都特意选择了“北大仓”。也许他们以为东北的客人最好以东北的烈性酒招待,但是并不劝酒拼酒只是说随意请便。谈笑风生中,林紫叶很少说话,很淑女很娴静的样子。而巴立卓的一颗心怦怦直跳,暗自纳闷这是怎么了?
更叫巴立卓想不到的是,林紫叶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。他陪同林紫叶打开房门,又听“咔哒”一声落锁的轻响,才返身回了自己的房间。意念中的热热乎乎并没有发生,很难说清是谁在顾虑,巴立卓不免有些失望。回到自己房间,巴立卓来回地去调电视频道,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长长的深呼吸之后,伸手去拨隔壁的电话,不料却是占线的声音。反复试了多遍始终是忙音,他忍不住要去敲门了,但又怕遇上刘工等人,只得罢了这个念头。巴立卓来回地踱步以至于浑身燥热,干脆脱光了自己,又钻进卫生间冲了一遍热水。水汽蒸腾流水激溅就像奔涌的思绪,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。巴立卓顾不得擦拭身子,连蹦带跳地冲出去接电话。
电话里传出刘工的声音,语气很不满:“干嘛呢?不接电话,不是有小姐吧?”
巴立卓赶紧道歉, “刘工啊,我正洗澡呢,接晚了。”
刘工说:“洗什么洗,快来打扑克,三缺一。”
巴立卓想推辞:“还以为什么军国大事呢,我这人智商低,牌打的臭。”
“那太好了,我们就喜欢臭手,赢的就是你!欢迎扶贫办巴主任来402房间报到。”刘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。
巴立卓悻悻地穿好衣服,磨磨蹭蹭地去了。几个人正在等他,磨拳擦掌的样子。无须客套,赶紧入了座,洗牌、揭牌、摸牌。
一轮下来,巴立卓输了三十块钱,隐隐间有些心疼。又一回合,还是个输。巴立卓本来就牌艺不精再加上心不在焉,所以输得一塌糊涂,原来姓巴的钱很快变成姓刘姓李和姓张了。巴立卓输成这样了,牌友还是不满,因为眼看着的好局,竟因他昏招叠出而转胜为败了。
刘工就笑:“挺精明的人,咋这么弱智呢?”
其他人大笑,“赌场失意情场得意,八成要交桃花运了。”
接连几圈还是输,巴立卓想尽快撤离,就装着去裤袋里摸烟,偷偷打开了手机。他知道,只要手机一开就会有电话打来。刚摸几张牌,手机果然就响了。
刘工将手里的牌一摔,“有没有牌德?不事先说好了的吗?手机一律关掉,你看你怎又……”
巴立卓低头一看,是单位上的号码,满脸歉意,“家里来电,接一下就回,接一下就回……”说着跑到走廊里接电话,就听见梁菁菁连连质问:“为什么不接电话,为什么不接电话?”
“刚换块电池,这不开机了吗?”巴立卓空欢喜一场,刚才还以为是林紫叶呢,结果不是。
梁菁菁:“史局长说你到了,怎么不想着给我来个电话?”
巴立卓承认错误:“呀,对不起了大姐,把你忽略了。”
听声音梁菁菁是笑了,还一语双关地说:“下不为例啊,要记着远方有人关心你呢。”
巴立卓犯油:“嗯,千好万好不如大姐好,爹亲娘亲不如大姐亲。”
梁菁菁:“说正经事儿,下午开会了。外线工程忙不过来,耽误市话放号了。局里要再成立一支工程队,队长人选有张中华、王二美,要求广泛征求意见,你的意思呢?”
巴立卓:“那就王二美吧。”
“理由呢?”其实这个电话可有可无,选用班组长一级的人员是副局长定夺,何况巴立卓已出差在外。但是梁菁菁这样郑重其事,在巴立卓这边很受用,说明她还是很尊重他这个科长的,也说明她和他很知近。
巴立卓:“这小子干活是把手,管住了是块好材料……”
梁菁菁: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,好吧,回头我报告史局长。还有,你要想着给萧竹打个电话,你主动点儿……”
巴立卓不想听,也不说什么再见之类的话,就关掉了手机。一抬头看见走廊尽头有监控镜头,巴立卓做了个鬼脸。正欲回402房间,就听里面牌局热闹知道人手齐了,便返身脱离了战场,看看表已是午夜时分。
窗外车声隆隆,巴立卓始终无法入睡,起来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。街灯璀璨,雾一般的细雨在街灯的周围化做了稠密的金丝,梧桐树叶像刷了油似的闪闪发亮。巴立卓呆了半晌,有种诗情在胸中弥漫:烟花三月下扬州。烟雨中的夜上海,很像他此刻的心境,细细密密的又柔柔软软的,叫他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。巴立卓应该明白,这个夜晚最少有两个女人为他失眠,一个是孔萧竹,另一个就是林紫叶了。
林紫叶确实没睡,她听见隔壁的电视机细若蚊声嗡嗡作响,禁不住猜测巴立卓在做什么。她之所以拔掉了床头的话机,一是担心有小姐骚扰,二来也害怕巴立卓来找她。她自己也奇怪,为什么要害怕巴立卓呢,她是那样的喜欢他想念他。林紫叶的心情是矛盾的,既害怕又担心,既逃避又向往。隔壁的电视仍然细微地轻响着,她终于忍不住接上了话机,左等没铃声右等没铃声,她开始埋怨巴立卓了,埋怨他的冷淡埋怨他的无动于衷。林紫叶最终还是无法克制自己,下决心拨通了对方的房间电话,铃声大作却无人接听。林紫叶明白了,原来巴立卓唱的是空城计!林紫叶有些生气,她认为巴立卓是故意的,故意冷落不说还有点儿恶作剧。想到这一层,林紫叶赌气似的合上被子,强迫自己睡了。
翌日开课,巴立卓迟到了,林紫叶的身边已没了空座。他怏怏不乐的坐到了后排去,听着听着竟打起了瞌睡。课间休息时,巴立卓凑过去,对林紫叶说:“昨晚给你打电话了,老是忙。”
林紫叶很冷淡:“是么,我怕别人骚扰。”
巴立卓怔住了,改口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林紫叶转身走开,丢下巴立卓站在那里发呆。周围都是各地的学员,寒暄攀谈乱哄哄的情景。刘工还沉浸在昨晚的欣喜之中,过来砸了巴立卓一拳,“嘿,扶贫办公室巴主任!”
直到午休前,巴立卓都无精打采的老是溜号。他出神地看着林紫叶的背影,见她轻衣薄衫,担心她可别着凉了——这个念头刚从心头闪过,巴立卓就吓了一跳:她是你什么人?
贝尔公司的工作餐很不错,南北饮食中西餐点应有尽有,还供应香蕉等水果。巴立卓故意排在林紫叶的身后,胡乱装满菜盘就尾随而去,面对面相坐,只隔一张方桌。林紫叶不欢迎也不反对,只顾埋头吃自己的。巴立卓没话找话,说自己昨晚如何如何笨蛋,怎样大败而归输掉了四百多块钱。
林紫叶的神态慢慢舒缓了,就问: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
“我怎么不能来?”巴立卓反诘。
林紫叶叫起来,“你怎么能来,你不是大忙人吗?”
巴立卓压低了声音:“我发现,只有开会学习才有机会见到你,春宵一刻值千金啊。”
“去你的!” 林紫叶瞪他一眼,那一眼瞪得风情万种。
当日学习结束,众人步行回宾馆。刘工他们急着回去打牌,所以走得很快,转眼就把巴立卓和林紫叶甩在了后面。
雨停了,湿润的空气中有种甜丝丝的味道,巴立卓发觉这个黄昏很诱人。进了电梯,林紫叶强压兴奋,问:“我们去哪儿好?”
“外滩或者淮海路、南京路,四川北路也不错。”巴立卓胸有成竹。
林紫叶莞尔一笑:“那好,你等我一会儿。”
巴立卓知道女人要打扮打扮,心里叮叮咚咚的,就说:“我去门前的站点等你,不见不散。”
正如巴立卓估计的那样,林紫叶打扮了好长时间。左等右等才来。她穿了件蛋青色的长袖毛衣,黑影格灰裙子,怯生生地望着他笑,那模样简直就像一个中学生。一瞬间,巴立卓的心头涌起了许多怜爱。
巴立卓看了又看,说:“你化不化妆都好看。”
黄昏的外滩游人如织,好像全国人民都来了。暮霭沉沉里,高耸入云的东方明珠通体透明,闪烁着灰绿色的眩光。巴立卓拉着林紫叶在人群里又冲又突,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栏杆处,去看黄浦江里的游船,去听那悠长的汽笛声。对岸的陆家嘴光怪陆离,回过身来,外滩的建筑群灯火辉煌。巴立卓评点对岸的金茂大厦,说好像是一把巨大的锉刀,林紫叶不同意,又找不出反驳他的话来,嘻嘻嘻地笑着更像是赞同。白天的大上海是毫无规律的一堆高层建筑,让人恐慌又压抑,可夜晚的上海却美仑美奂光彩夺目。人潮汹涌中,巴立卓和林紫叶紧挨着说话,很像是耳鬓厮磨窃窃私语的情侣。生活真是奇怪,活在现实中的人很难有风花雪月的空隙,偶尔有了机会却没有机缘,所以巴立卓和林紫叶都懂得珍视,全身心地陶醉于眼下的分分秒秒。巴立卓为此爱上了富丽堂皇的外滩,内心里充满了感激,他开始感激这座繁华的都市,感激这样特殊的夜晚,感激自己重新拥有了未曾经历过的另一种初恋。
刚刚九点多钟,淮海路上熙熙攘攘,那些流光溢彩的玻璃橱窗惹得林紫叶一次次轻叹。巴立卓和林紫叶手拉手走着,巴立卓好像想都没想似的就牵住了她的手,而林紫叶也好像毫不察觉似的,就这样很自然而然地牵手了。在拥挤又浪漫的夜晚,是很容易让人情意荡漾的,他们手牵着手,握得紧紧的生怕对方跑掉。林紫叶忘情地进进出出,专心致志地去看时装,亦步亦趋的巴立卓则在端详她。林紫叶的面孔是那样的生动传情,一颦一笑都别具风姿。巴立卓认为人确实是有情商的,而且情商与智商、学历无关,有气质的女人能让人产生好感,孤傲的林紫叶如果再懂风情就更好了。过马路的时候,巴立卓借机挽住她或搂住她的腰,林紫叶没有回应也没有躲闪。淮海路似乎是永无尽头的,两人走得又累又乏,巴立卓提议说吃点什么吧?
出租车将一男一女带到了乍浦路。刚一下车,卖花的小女孩就跑过了来口口声声叫老板。巴立卓随手买了一支玫瑰,大概是紫红色的。林紫叶接过来,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又嗅,夜色掩盖了她脸上的红晕。巴立卓就想,灯下看人平添姿色,人花相伴更增浪漫。但凡女子都爱花,其实爱的是自己鲜花般的青春岁月。
酒肆云集餐馆一家挨一家,巴立卓不由得踌躇再三,不知如何选择。有一家饭庄叫做“上海故事”,巴立卓才不再犹豫,带着林紫叶走了进去。此处虽小但环境优雅,餐桌上铺着林紫叶喜欢的那种蓝色调方格台布,只是饭菜不敢恭维,贵且难吃,甜甜的腻腻的很不和遥远的东北味蕾。对巴立卓和林紫叶来说,在哪儿吃饭、吃什么饭均无关紧要,重要的是可以从容地说话,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,边休息边感受彼此间暗涌的微妙情意。巴立卓觉得,对于一对正在试探的男女来说,欢爱是绝对不应该谈论的,因为一谈论就会是别人的事了,离自己也就远了。所以他什么也不说,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,反复设计着如何一把捧起她的脸,去吻她。
可是用餐的人很多,大有络绎不绝源源开进的意思,巴立卓没机会下手。这时林紫叶央求他,“你说点什么吧?”
巴立卓脱口而出:“画图临出秦川景,亲到长安有几人?”
林紫叶:“不想听你吟诗,说点别的吧?”
巴立卓说:“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,冷静是恋爱中最致命的障碍。”
林紫叶一怔:“我没谈过恋爱,不懂你指的是什么。”
巴立卓摇头:“你是和自己谈恋爱……”
“没有,绝对没有。”林紫叶矢口否认。
巴立卓坏坏地笑了,突然说:“你怎么一点都不怕我?就不怕我……”巴立卓用的是欲擒故纵之术,引发了林紫叶的无限浪漫联想。学过神经语言学的人都知道,突然转换话题叫做重建神经链,也叫设心锚,勾引女人的高境界莫过于此。
林紫叶阵脚大乱,喃喃道:“不怕,不怕,你又不是坏人。”
巴立卓又是一笑:“还真难说。”
半夜了,巴立卓和林紫叶才转回宾馆。
林紫叶拧开了房门,迟疑而忸怩地说:“再陪我坐一会儿吧,好吗?”
轻轻带上门,两人都感到了有些慌乱。房间里的空调开得有些暖,巴立卓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。林紫叶低头去削苹果,慢慢地削,似乎想以此来抵消不安。巴立卓有点想告退了,可转念一想,白白酝酿了一晚上的情绪,如果不作为真是可惜了。
林紫叶将削好的苹果递过来,说:“给你。”
两人的距离很近,巴立卓想拥抱她,又觉得最美最浪漫的拥抱应该是从后面拥住女人。他说:“放下手里的水果好吗?”
“可以。”林紫叶说着就扭过身去,将水果放到茶几上。巴立卓猛地张开臂膀抱住了她,头紧紧贴在了她的后颈上。
不想林紫叶“咦”了一声,挣扎着回头:“喂,喂,快放手!”那口气就像是面对正在行窃的盗贼一样。
人家显然没有预期的心理期待,巴立卓心凉了半截,松开了手。
“你不可以这样。”林紫叶顺势挣脱,闪开了身子,“我们是朋友,很要好的朋友。”
巴立卓兀自尴尬:“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”
林紫叶躲避他的目光,轻柔低语:“没关系……”
巴立卓知道自己的动作太突兀了,她毕竟还是没有经验的姑娘家。他后悔了,自我调侃道:“别害怕,我不是大灰狼,吃不了你的。”
林紫叶勉强笑笑,“你吃苹果吧?”
巴立卓摆摆手,“时候不早了,我回去了。”
林紫叶起身送别,欲言又止。
巴立卓:“明晚还陪你上街,如果你愿意。”
林紫叶抿着嘴笑了,“当然愿意。”
巴立卓叹口气,望了望印在墙壁上的两个身影,心想:任务虽然没有完成,但这是个春风沉醉的夜晚。